东流水(4)
Chapter.4.
(1)
宫野志保接受自己左眼失明的这个事实,用了两天;接受叶卡捷琳娜-安德烈耶夫娜的死,用了五天;接受这一事件导致三十余人伤亡的新闻报道,用了近半个月。
她果然是只会给周围人带来不幸的,恶魔吧。
那些天,她总是呆呆地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医院的医护人员甚至想给她转到精神科去。
这几天,她每次一闭眼,就会看到失去的叶卡捷琳娜在和她说话。
她没有责怪她,反而是向她道歉。只后一如往常的劝酒,嬉闹,讲笑话,讲自己碰到的形形色色的男人之后发出夸张的大笑。
“喂姐,别在意这些。本就是我的过失,不要对自己太严苛了。”
“可我……”
“我都知道,可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是我杀了他们……”
“卡拉什尼科夫,马克沁诸位应当不乐于闻此语。”
“那不一样……还有无数人们用它来保家卫国……”
“哈哈哈哈哈哈”她突然放肆地笑了起来,“正义?你觉得我老爸他们做的事是正义吗?”
“这……”
“他死的时候很安详,一点都没有做错了事的觉悟。你又何苦为难自己?现在的姐你,和在那个侦探的车上一枪击毙了gin的英杰,还是一个人么?”
“我三岁那年,亲眼见到了战场上杀红了眼的军人能做出怎样的暴行。终生皆苦,我爱我父亲,所以我努力让我自己活的更快乐些。每当你想惩罚自己地时候,想想别让爱你的人的血和泪白流!”
她还想辩驳,却被对面人抡圆了扇了个耳光。
她突然惊醒,从床上爬起。
啊,顺带提一句,她失业了。她的一切都被她变卖一空。
弄出这般大事,研究所肯定是不能呆了。研究所的所长大发雷霆,一纸解聘书发来,她就失了业。
第一责任人叶卡捷琳娜死了,第二责任人必然是负责这个课题的她。
虽然不牵扯刑事犯罪,但仅仅是赔偿款,就已经让如今的她一贫如洗了。
但在她看来,这显然是一种宽容。
如果金钱能赎罪,他宁愿去寺庙里捐两万条门槛!
令她好笑的是,美国各大州的知名律师都来到所长的家中,他们千方百计的鼓动所长到法院状告宫野志保,声称她除了赔偿经济损失外,还需支付巨额的精神赔偿,并自告奋勇的充当所长的律师。
她就这么多钱,而且从不赖账。
她只是觉得蹊跷,为何后来的报告显示,本应防火的防火毯却全都被烧成了灰烬?本应良好的通风设施为何完全失效?输氧管为什么会老化至于漏气?自己头天才用过的乙醚里为何会有大量过氧化物检出?
现在这一切都赖在了她“疏于管理”和叶卡捷琳娜“操作不慎”上了。但实际情况是这样么?
他们势力惊人,手眼通天。自然能打通上下关节。纽约市政府有明文规定禁止在职人员收受贿赂,但谁听本本框框的呵?
她觉得,这就是一桩故意杀人案。而且目标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这不过一桩乌龙事件而已。他们杀错了人,自己的运气和蔡婆婆一样好,而可怜的叶卡捷琳娜就成了倒霉蛋张驴儿爹。
理由很简单,所有人都知道,会在一月一日仍然去实验室工作的,只有他一人。
而想杀自己的人,只有布兰登-拜恩斯一人。
只有自己知道他的研究成果是剽窃,也只有自己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丢尽颜面。
他是所长的心腹爱将,也知道所长贪污的所有秘密。因此拉这个权利最大的人下水一点也不难。
如此处心积虑,何尝知道自己根本无意揭穿其人的虚伪面目。
她觉得恶心,可她没证据,也没有完整的推理过程。
可信度近乎于0。
面对墙角,她摩挲着手机,输入一串熟悉的有些陌生的号码。
只有一个人可以帮她,工藤新一。
可他会原谅她的不告而别么?又何必自讨没趣?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一身西装革履的阳光少年站在他面前,不过没有丝毫温柔。
他厉声质问着:
“灰原,为什么要走?”
她答不上来。
“现在想起我,我是你的奴隶不成么?”
她无力接腔。
“你既然要独立,单独把我一个人晾在日本,那你就尊重你自己的选择,不要来见我,永远!”
她清楚地知道,当时自己的行为对自尊心极强的工藤是怎样的伤害。
可又能怎样?现在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输入,删除,输入,删除,输入,删除,输入,删除,输入,删除,无数次重复。
她终于崩溃,如倒塌的房屋般顺着冰冷的墙滑下,直至瘫坐在地上。
那天之后,她开始厌恶美国的一切。
不如再次逃避吧,回到伦敦,她最后的堡垒。正好,如今也已经是春天。
哪里有美的令人窒息的剑桥:斑驳的老墙,满城绿色映衬的古老校舍、一泓碧水的剑河、礼拜堂璀璨的镶嵌玻璃、中庭草地上的亨利六世青铜雕像……中国诗人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虽好,犹不能及剑桥之美的万一。她的所谓“青春年华”,正是在那里和着黑色度过。
以局外人看来,北大西洋暖流带来的温暖可人的温带海洋气候和令人厌恶的阴晴不定的天气一样可爱。
“家”这种东西,她在阿笠博士死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当然,之前也没有。
这里勉强算半个。毕竟,这里宫野厚司,他的父亲,还给他留下了一个家——毋宁说是一幢房子。
之前读过一句歌词:远方,让我大闹一场悄然离去的故乡;故乡,让我收藏荣耀戏谑人生的远方。
对她来说,何处是远方?何处是家乡?
组织毁灭前,赤井秀一带给她一封信。
信封是普通平常的黄色牛皮纸,上面的字迹工整的近乎刻板。文字简练冷峻:
“致宫野志保”
她本不愿意也没兴趣读这封信,她对除了博士之外的“父亲”的概念太模糊了,驱使她拆开信件的,不过是好奇心而已。
可好奇心这东西太厉害了,怎么还会令人掉泪呢?
(2)
心中的具体内容她已记不清,当时读完,却只觉得庆幸。
还好,她有博士。
现在想起,她依然觉得庆幸。
还好,她还有存身之处。
英国这两天正闹雷暴,航班有些延误。但即使如此,她在踏上英国土地的那一刻起,一种陌生感也恍然而至。
“这还是……那里么?”
半是打听半是摸索,她好不容易找到了那里。
找出钥匙,打开门,屋内宽敞,陈设却简单而朴素。
所有的东西都覆盖上了一层灰,就像她斑驳蒙尘的记忆。
屋内是完全陌生的环境,无人,无回忆,除了那张放在镜框里的老照片,丝毫看不出父母,姐姐和她自己的痕迹。
拉开抽屉,空无一物。柜门打开,什么都没有。
她踱步着,来回翻找,想找到一件能够说明她和姐姐父母存在过的东西。
可惜,一件都没有。
鼓起勇气,她推开那个门牌上用日英双语写着“明美&志保”的屋子。里面剩下了两张小巧可爱的儿童床。屋子的尽头,是一扇窗。
窗外有座小球场,场边桉树的枝叶互相拍打的声音仍然在回荡。风里流动着踢球的孩子们身上的汗水味和荷尔蒙气息。
宫野志保独自站在她和明美的不知道住过没有的小房间里。透过油漆斑驳陆离的窗台,她可以看见远处被云霞染成通红的天幕。她能感受到桉树的油脂的浅淡气息。
这里没有见证她和父母的生活,和姐姐一起的玩耍。
这里什么都没有留下。
宫野明美,宫野厚司,宫野爱莲娜都不可能再回来,宫野志保也不可能再回来了。
什么也没有留下。
她本以为这里能让她温暖,可这里等待她的也是陌生和冰冷。
一滴泪掉下,掉在了窗户框上。
半晌,她走上前去,摸了摸那滴泪落下的地方,是湿的。再摸的时候,整个窗框都是湿的。
她抬起头,伦敦的天空已经不知不觉地变成了浅灰色,冰冷的雨丝降落,球场上的人已经散去。
整个不知那里,更不止窗框,整座伦敦城的天空,都是湿的。
这么多年,她曾经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为什么要离开日本,但都没结果。
因为,宫野志保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天平的一边是爱情,一边是自己可笑的自卑和软弱。她曾经以为可以达到一个完美而稳固的生活,但一切都在瞬间失去了平衡。
她不知道生活为什么会变得像贴在儿时房间里的画作一样让人伤心。
她静静的站了一会,转身离开。
她逃避了一切,终究逃避不了她的良心和愧疚。
她崩溃了。
(3)
在英国的她,究竟是操起了她的老本行:行医。
要么活不下去。
可她的行为却变得怪诞不少。
她再不化妆,邋遢到不洗头脸;她再不穿贵衣服,所有的奢侈品都被她当了去换成了烟酒;她医术精湛,几乎没有她治不了的病;她脾气乖张,一句话说不对付当面就掀了桌子。
没过多久,这条街上的所有人就都知道了这条街上那座空房子里来了个医术精湛的疯婆娘。
大人物们多听过她的名声,却实在难以忍受她的怪脾气;一来二去,来她这儿的居然大多数都是些下里巴人。
她不在乎,反正在她看来都毫无区别。给的钱多钱少不重要,甚至不给也没问题。什么对她都没有意义,无非是打发时间和维持生命的手段罢了。而时间已经剩下不多,生命还不如早些死了好。
她所在意的,不过是些有意思的,能让她的灵魂有微澜的人和事罢了。
所以,那天,她认识了林奇。
林奇是附近黑社会首领的马仔,但却天生有着滑稽演员的幽默感。
那天,他被几个黑人拖着进了宫野志保家。
她家的走廊上空荡荡的。空气中弥漫着消毒药水和酒的混合气味。无论在什么地方,这种味道总能让人联想到伤口和病痛。它带有某种隐秘的意味:洁净,但不安全。
宫野志保躺在沙发上,杂志和病历乱七八糟的堆在桌面上,桌角放着一个打开的百事可乐罐,半包巧克力糖和七八支Sherry,一个听诊器歪歪斜斜的在挂钩上挂着。
“骚娘们!过来!老子的兄弟快不行了!”他们粗声粗气的嚷着。
她其实昨晚一直在酒吧喝酒喝到将近五点,到家之后又是一通狂饮。此刻被人吵醒,心情可想而知。
她摇晃着站起身,她把手里的酒瓶子朝着地上一摔:
“吵什么!有没有点规矩!”
本就酩酊大醉,她身子歪着,跌坐在了地上。
“你……”混混一看她这个样子,也泄了气。谁没事愿意跟这样一个人打交道呵?
“什……什么情况?”
“小腿中了三枪,肩膀一枪,右胸一枪。”
那人躺在地上,昏死过去。
医生是最差劲的病人,这句话一直是宫野志保信奉的真理。这样的伤她遇到不少,早已是轻车熟路。
甚至说,现在的她,全凭肌肉记忆。
毫无差别的,林奇被一颗子弹穿过了右肺,造成了大量的失血,同时也导致大量的血液涌入胸腔。还好,伤口的确切位置并不难找,没有必要打开他的胸腔进行止血和缝合。
“你,给他麻醉。把我的手术盒拿来。”他看了眼那个平头,“一点小事,大惊小怪。”
“你这样……做手术?”
宫野志保没说话,往针筒里吸局部麻醉注射液。
“骚娘们儿,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什么?”她举起针管控制好剂量,扎进了林奇的小腿肌肉。
“你真就这样……不需要休息?”
她将针管抽出,往消毒液罐里一扔:“信不过我就再送点酒来。”
“你要是出了差错,我一定要杀了你。”平头突然双手搬住她的肩膀,两人目光相交,看着女人湖蓝色的眼睛,平头却突然有些悲伤。
“欢迎现在就做掉我!”推开平头的手,她用消毒湿巾擦了擦,打开手术盒:“开始吧。”
她拿镊子在林奇手臂上的伤口里轻轻一钳,夹住了子弹。
“忍着点,别喊出来。”她说着,力贯指尖,将镊子用力往上一提。旁边的人似乎看到昏迷的林奇倒吸了一口冷气。
弹壳被取出来了。她将血淋淋的弹壳扔到了一边,用湿巾擦了擦手。拿起一瓶双氧水往林奇的伤口上倒了下去。
“啊!!————”
“骚娘们!你他妈不想活了?哪有你这样的!”
“死不了不就得了,要不你现在开枪打死我?”
“你!”
“叫他忍着点了。”她笑了笑,将小盒子里的绷带撕下一块,给林奇包扎好。
“多亏我昨天只喝了两瓶Sherry和半瓶伏特加,要不然我刚刚用的就是指甲了!”她根本不觉得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玩。
之后的过程无需赘述。但让几人瞠目结舌的是,把最后一个线头缝好后,那女人竟然不管不顾地一歪头就醉倒在了地板上,呼呼大睡起来。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样的人怎么会沦落到这般田地?”一个人问。
平头摇摇头,同样保持疑问。
(4)
这之后,林奇就三天两头过来找宫野志保。
“你看上她了?”周边人打趣。
“她看不上我的,那女人高傲得很。”
“高傲?我看是下贱吧!”
“高傲的不合时宜就是下贱。真不错。”
说老实话,林奇基本上没看见过清醒的宫野志保。
但他觉得,这位独眼医生,和那些酒吧里醉醺醺的妓女,绝非一类人。
“喂医生,你就这样天天混着么?”那天他问。
“要不然呢?”
“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能不说吗?”
“说来听听。”
“呵,你闲的吧!”
“没男朋友么?”
“单身。”
“处女么?”
“你看像吗?”
“像。”
“猜对了。”
“不会真的是吧?那你……”
“没故事,没酒。赶紧走赶紧走,烦死人了一天天的。”
“哎,太无情了吧。”
“那究竟是谁救了谁啊?”
“你救了我啊,还用说?”
“闭上嘴吧,服了你了!”
这样的对话,一天天地上演。这样的剧情,也一次次重复。
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笑容一天天变多,喝酒后再次失眠的次数一天天减少。
在这个男人面前,似乎,不会感觉到那么寒冷了。
“也许,之前自己自己主观臆造出了不少隔膜……”她想。
可她还是害怕。害怕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她永远会看到一副如同毕加索现代主义绘画的场面: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工藤新一;满脸是血,狰狞怪笑的gin;再也醒不过来的阿笠博士和浮纱绘;脸被烧的如同双面人一般的叶卡捷琳娜;看不清面庞的父母和姐姐;还有无数因她而死的冤魂。
每当这时候,她都会恍然惊起,然后把自己灌个酩酊大醉。
迷梦里,她好像什么都不怕!
- 柯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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