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的回忆被一声清楚的“灰原”打断。

只有他会这么叫她。

“哦……看来是在回忆啊,回忆完了?”羽田仲明还真有点美术天分。那面跟被蹄子上沾颜料后的猪一顿猛踩似的墙面终于能看了。

可以看出,那居然是浦和红钻的队徽!

的,这厮居然还是浦和的球迷!

“想清楚了?你们是不是都一直在被别人支配?”

白马志保点了点头,旋即脸上挂出了招牌式的冷笑。“是又如何?现在你的行动不也是被人支配?”

而工藤新一,却好像还没缓过神儿来,还在发呆。

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毛利兰结婚。只是觉得理所当然,大家都这么说。

“你应该”“你必须”之类的词一直围绕着他,在这些词包围下的工藤新一,感情上还足足是个小孩子。

然而当他发现纰漏时,他和她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束缚他的锁链又多了一重,而且更加理所应当。

他和兰的婚姻幸福度绝对在全日本的百分之九十的家庭以上。他总这么安慰自己。

所以,一直凑合到今天。

所以,烟他一直没戒掉。

听到灰原和羽田仲明的唇枪舌剑,他觉得自己应该加入。

“那你觉得该怎样才算遵循自我?就是你这样杀人么?”他问。

“当然不!荷尔德林说过,‘总是使一个国家变成人间地狱的东西,恰恰是人们试图将其变成天堂。’我没有谴责二位的意思,我只是替二位可悲罢了。你们比这个垃圾国家的九成人以上都强多了。”

“那你?”

“我怎么了?我只能这么说。我还是鲜活的,而你们已经死了!死了没什么不好,这世界上除了精神病,几乎都是死人!起码,你们还可以在这世界上混的如鱼得水……但我想说的是,起码给自己的灵魂片刻乌托邦的机会!就好像浦和的队徽。”

“怎么?”

“在ultras文化里,这种东西叫做graffiti,涂鸦。或者说……烙印。这些东西将我们的信仰、政治和人性展现的淋漓尽致。它是来源于最直接的内心的声音,色彩明艳,声音铿锵,个性张扬。它是一个城市文化底蕴的标志,激情而躁动,不安而叛逆,你永远不能忽略它。”

“哦?”白马志保抬了抬眼角。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电影《浪潮》?”话题突然变了。

“看过。”

“哦,看过就好。他们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涂鸦上他们的graffitistickers,他们是绝望的,失意的,迷茫的,看不到未来的,是憎恨自我的,想逃离自我的。”

“所以?”

“你们的领悟力还真是差啊……这些生活在和平时代的年轻人,他们生活优越,个性张扬,人格也被尊重。但就是这样,短短五天内,他们就变成了狂热分子。如果说,这些孩子因为一时的蛊惑就变成了狂热分子的话,那么我们的年轻人,只能是比这些孩子更无望的年轻人,而我们的教育又是什么教育呢?我们这个国家又是在培养什么样的年轻人?我们造就了什么样的狂热分子,这片土地上有多少失意的年轻人?他们没有自由,也看不到希望。机车党,暴走族,帮会成员……从不见你们去打击黑道产业……啧啧,你们真棒!”

“可他们终究只是一群孩子!”

“你如何能让一个绝望的年轻人不为希望而狂热?你如何让一个饥饿的人不对食物充满贪婪?有些东西,它从未走远,是因为它就在我们的灵魂深处。graffiti,它们以不同的形式展现自己的生活态度,用以表达其所想宣告的意念或想法。”他顿了顿,用手叩击着墙面,“只要社会上还有各种声音,意识形态还没有被固定,它就会存在。这将是永远存留的声音,永不消逝,‘他们’不能控制我们的思想,从来不能。”

“你到底想说什么!”工藤新一有些不耐烦。

“我先问你们,‘青春’是什么?”

“不过特定年龄阶段的生理心理状态而已。”白马志保道。

“错!与其说青春是年龄段,毋宁说是一段通过青涩的内在和外在,在阳光下轻飘摇晃,透明而接近无为乃至随心所欲的时间段。这是一种光荣的贫瘠。”他摇摇头,“换句话说,青春是态度,鲜活的态度。”

“所以说是杀人?”工藤新一讽刺。

“不……他想说的其实是……我们对待一些事,关系到自己底线的事的态度。”白马志保面无表情。

“嗯!对!不愧是化学界泰斗!聪明!”他猛然神经质地鼓起掌来,“你曾经拷问过你自己的灵魂吗,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房子?车?金钱?美女?权利?当这些你都拥有了之后你还是你么,你会成为另一个人,一个活着毫无意义的傻 逼。”

他的话和墙上的graffiti一样,毫无道理,富有煽动性。但在他们看来,仍然不过是句傻话。

“我们日本人最缺少的就是反抗之精神,真他 妈遗憾,而这一切都归结于教育、体制、乃至民族性格。”羽田仲明还在继续高谈阔论,可工藤新一和白马志保却有些哭笑不得。

他们还以为羽田仲明能说出什么有营养的话,但这样的中二病晚期演讲却实在让他们的心里落差有些大。

“打住打住,你中二毕业了么?”白马志保挥了挥手。

“你们或许已经中二毕业了,但你们没明白什么才是成功。这世界上只有一种成功,就是能够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自己的一生。没错只有这样做,你才觉得你活着。无论何时何地,你都需要有自己的灵魂支撑你的皮囊,否则你们又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哗”一桶油漆泼在钢化玻璃上,彻底隐去了羽田仲明的身形。

“你们的灵魂,支撑住你们的皮囊了吗?”

他问。

“你!工藤新一!你的价值就在于抓犯人,和所谓的黑暗做永远的斗争,并且娶身旁的女人做老婆,和她一起完成她的价值。你做到了吗?没有!好的你死了!”他手又一指宫野志保,如同触电般浑身抽搐起来,“你!白马志保!你的价值就在于做化学研究,制作出更多更好的药造福人类!并且嫁给旁边那个男人,协助他完成她的价值!而不是嫁给一个男人当公主,每天在家闲的没事儿只能哄完孩子织毛衣,织完毛衣做家务!那不是你!不是!你做到了吗?没有!好的你死了!”

一长串话似乎抽去了神经病所有的气力,他大口穿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真遗憾,你们还是缺少反抗精神……所以……”

“但是我们现在觉得很幸福!”这句话是白马志保说的,说的是真话。

可这种幸福就好像吃了满桌没什么味道的菜一样。虽酒足饭饱,但还是想再吃些什么。其实不饿,只是嘴馋罢了。

那就是他们现在缺少的东西。

而且,她似乎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旁边工藤新一的身体轻微地抖动了一下,但又很快回复正常。

“你们说你们很幸福……可惜,你们还是把身外之物当作人生的幸福来源,希望从财产、社会地位、妻室儿女、朋友或是社会那里得到幸福。换句话说,这个人的人生重心随着他人而不停改变,完全不在他自身。不过我能理解你们。毕竟这样一个垃圾国家,每个人的生活都或多或少的面临“西西弗斯式困境”的难题,所以我疯掉了,哈哈!”

有些话,羽田仲明没有说。

这些年,他发现他在逐渐被改变。心底偶尔泛起温情和感动也总在劣根本性和忙碌浮躁中烟消云散;增加了的只有酒量和叹息;在霓虹闪烁中权衡于得到与失去;在注重感官快感的肉身中荡然无存。

“时间像沙一样在我指间流走,而我都干了什么?上课,下课,挤地铁,写总结,刷题,看电视,抠手机,吃饭,做爱,如厕,睡觉。这他 妈就是我的奋斗、我的挣扎。”他的声音哽咽,竟然是哭了,“你知道那天我发现了什么吗?我在开满鲜花的原野中竟然感受不到鲜活的存在了!心里显得落落空空……我的乌托邦新岛要沉没了!它沉了!沉了!沉了……”

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抖。

“我知道这个世界里的琐碎太易让人消解个性,所以我只有不停的孤身履行、不停的行走。即使无数的不期而遇、无数的后会无期;即使一路面如枯槁、心如死灰,但是灵魂却逍遥自在。所以……我想结束这一切!现在我很开心,身体收到拘束,灵魂可以再不考虑那些奇奇怪怪的关系。你说,我是自由,还是不自由?”

工藤新一突然抓住了白马……啊不,在他看来是宫野志保的手。他冲着墙啐了口唾沫,恶狠狠道:

“可是你也不明白,生活本来就是他 的一坨屎!哪怕被时间风干成巧克力的样子,它还是一坨屎。你说你是吃还是不吃?作为一个知觉和能力都有限的人类,你能把事情办漂亮,也没少把事搞砸,有顺风顺水的幻觉,也得经历现实的迎头痛击。”

“嗯。一生到头来是你感受的合集。你要失去的还有很多,你可以挣扎吵闹,跟命运撒泼打滚,但到最后,你还是得放手。”白马志保道,“游戏,就要遵守游戏规则。你我他都被这种思想影响着,谁都想逃离家庭琐碎,但是我们不能,为了生活,哦不,是为了活。”

“为了活的生活有什么意义!”

“没有活的生活有什么意义!”

羽田仲明和白马志保的声音都是声嘶力竭的,好像是苍凉的川江号子或是秦腔。

“我们一生下来就哭了,因为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但我们还是勇敢的过了下来。我希望你,也能明白这个道理。”

“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你们小心翼翼地维护着眼前的生活,做生活计划,保持身体健康,你担心失业失恋,告诉自己现在的一切都很好。失去让你感到痛苦。而事实上,痛苦跟你失去什么无关,让你心如刀绞的,是失去之后自身的价值被否定,你不被需要,你不再是你,你成了莎士比亚口中“过路的影子”,和NHK纪录片《无缘社会》里的主角一样无助。”

“所以呢?”

“为了确定自己的价值,你不断吮吸生活的奶水,你得到的越多,恐惧就越强烈。因为拥有就是失去的开始。”

“那你永远也拥有不了任何东西。抱歉,你想错了。我很爱她,她也爱我。我们可以回味这一切,这就足够了。快乐是渴饮者的水,是你买不起的那块表,有一天你买得起了,也只能快乐几分钟,后面的日子里,你不得不靠回忆自己的贫穷,来安慰自己确实是快乐的。爱情同理。”

“嗯,正是那句有名的诗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们还有回忆,可以回忆。这种味道……你不知道,很甜。”

“这难道不是骗自己?”

“呵,喝酒是为什么?抽烟是为什么?看电影又是为什么?不都是蒙骗自己么?现在闭上眼,想象你是一部电影的主角,确实,你身边的一切都是假的,群众演员、木头布景、塑料道具,你站在这堆迟早要扔掉的漂亮垃圾中间,扮演你的一生。但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我希望你成为自己心里最好的自己,你是电影的主角,你的感受是唯一真实的,我希望你一直为自己的生活感到骄傲,如果你现在没感到骄傲,我希望你有重新开始的勇气。这是责任,很重,你永远不懂。”

里面的人沉默了,好久不再说话。

他太轻,太跳跃。以至于没有承受过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的重量。

而他们承载过。

父母,亲人,家人,子女,社会责任,义务……

即使改变了他们,把他们从相交线生生掰成了平行线。他们也毫无怨言。

因为,他们觉得,他们可以让爱换种方式再重新拥有。

无法开花结果的时候,根系还活着,就应该知足。

“灰原……”工藤新一的声音,他在对她笑。

“嗯?”

“我们不要互相指责对方的叛变了,因为我们谁也无法忘记那段美妙的时光……也无法放手现在的一切了……珍藏吧,从现在开始。”

“所以,不要听他胡言乱语了……好么?”

她心不再凌乱,轻轻而又坚定地“嗯”了一声。

“终究是庸人,也是通透人。希望你们六十岁时,能像前田庆次一样鲜衣怒马再少年吧……”里面的人似乎叹息着。谁也不知他在里面做什么。玻璃早就被红色油漆泼满,如同一块蒙住人眼睛的红布。

他们不能走也不能哭。不能倒退也不会倒退。

“谢谢你们告诉我这些,那我最后也送你们一句话吧。这话具体谁说的我忘了。不过我觉得说的挺对的。”

“什么话。”

“面对孤单寂寞怀才不遇举世皆浊我独清时,一个人要像一支军队,对着自己的头脑和心灵招兵买马,不气馁,有召唤,爱自由。”

“谢谢。”他和她一起回答。

“就像他说的那样,六十岁,七十岁,好么?”

“好。”

他和她牵着手,走出门口,消失在走廊尽头。

“呵……不争朝夕,却去求那虚无缥缈的未来。看看最后会发生些什么吧……”墙里人缓缓道。

graffiti & stickers
尤文豫狂人
  • 柯哀
  • ooc慎入
写在2018中超联赛开赛前的一篇伪ca文。自娱自乐,嘴炮多,ooc,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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